保险能否让参保农户“种粮无忧”——河南小麦保险理赔情况观察

“农业保险是靠山，化解风险渡难关。”近年来，农业保险已成为广大农民应对农业风险挑战的坚实依靠。尤其在粮食生产上，农业保险凭借着政府优厚的补贴政策，保障农业收益、减少农民损失，极大提升了农民种粮积极性，在保障国家粮食安全上发挥着“稳定器”和“安全网”的关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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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作为农业大省，常年生产全国1/10的粮食，其中小麦产量占全国的1/4强。然而，今年麦收时节，连绵阴雨让河南部分地区的小麦出现倒伏、发芽等现象，不少农户损失惨重。当农业生产遭遇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农业保险本应充分发挥其兜底作用，让农户能减少损失、重拾信心。连日来，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在河南多地调研时发现，农业保险这个“靠山”却让不少农民大失所望。

赔付标准不明，农民一头雾水

面对灾害的侵袭，河南省全力督促各承保公司做好小麦保险理赔工作，协调开通绿色通道，推出预赔付机制，对受灾明显的农户先行预付赔款，并要求七天赔付到位，保证受灾农户利益。

“到现在为止，一分钱也没得到保险公司的赔付，前期村委会只通知让上报小麦受灾情况。”7月4日，在许昌市建安区椹涧乡方庄村田间，种粮大户李为民一边给玉米剔苗，一边倾诉，“今年种100亩小麦，麦收时的两场降雨，导致大部分小麦都发芽了。本想着保险能减轻点损失，左等右等人寿财险那边一直没下文。”

公开资料显示，2021年，河南省确定中国人寿财险、中华联合财险、中原农业保险等9家省级保险分支机构入选全省政策性农业保险省级承保机构资格名单，有效期3年。针对小麦，河南省农业保险险种分为小麦普通保险、小麦完全成本保险和小麦制种保险三种。其中，小麦完全成本保险即覆盖小麦生产总成本，包括直接物化成本（种子、化肥等）、土地流转和人工成本，每亩保额1000元。

来自河南省财政厅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2月22日，河南省小麦承保面积已接近5704万亩，其中：小麦完全成本保险5637万亩、小麦保险61.2万亩、小麦制种保险4.5万亩。

“承保公司是中原农业保险，每亩赔付90元，赔付的标准不清楚。”许昌市襄城县麦岭镇大刘庄村的小麦保费全部由财政缴纳，流转270多亩土地的种粮大户赵俊伟叹息，“小麦前期长势好，收的时候遭灾了，正常年份亩产超过1100斤，今年每亩只有900斤左右。”

在漯河市舞阳县北舞渡镇左沟村，种粮大户左建军正在田间给玉米打药，以秋补夏让他管理起庄稼时格外用心。“亩产800-1000斤，与往年比起来少打二三百斤。”左建军说，今年种100亩小麦，其中48亩买了保险，目前买保险的地块每亩赔52元，已经打到粮补卡上，“当时村委让买保险，直接就把钱交了，连个保单也没有，现在按照什么标准定损赔付的都不清楚。”

“刚开始说每亩赔30元，后来说每亩赔40元，保险公司至今没拿出书面的理赔标准和理赔计算公式，只是让我们签字同意他们提出的赔付标准，最高每亩赔付50元。”周口市种粮大户王森说。从2019年开始返乡种地的王森，流转一千多亩土地，去年他通过中原农业保险为小麦投的是完全成本保险。他说，“今年每亩小麦只产六七百斤，去年一亩最高可产1460斤。种那么多地，一旦受灾，损失致命。买保险想着能兜底，今年真受灾了，保险却没能发挥作用。”

同一村庄，种粮大户与普通农户的赔付标准也不相同。在唐河县毕店镇西古城村，该村购买的是中国人财保险的小麦完全成本保险。种粮大户钱爱国说：“第一次给种粮大户预赔了30元/亩，普通农户赔了25元/亩；第二次又给大户赔了90元，普通农户赔了65元。”对此，钱爱国解释，大户种的庄稼多，损失的比重大，所以赔付的标准高一些。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多地对小麦保险赔付的标准不明确，只是参考前三年的平均产量，但具体到不同地市的理赔标准，多家保险公司均未公开相应的赔付标准。记者联系到河南银保监局希望获取相关信息，但截至记者发稿前，河南银保监局尚未给出答复。

赔付金额普遍偏低，相对损失杯水车薪

“20亩小麦全买保险了，每亩交8元，一共缴了160元的保费。现在受灾了，保险公司一亩地却只赔20元钱，减去8块钱的保费，损失这么重，每亩只赔12块钱。”7月5日，在驻马店市西平县五沟营镇后郑村，村民郑艳红说起自己所买的小麦保险一脸迷茫。

受连阴雨影响，郑艳红家的20亩小麦损失较大，其中有8亩小麦因倒伏原因，亩产不足400斤，其他的亩产也只有900斤左右，去年她家的小麦亩产均在1200斤以上。郑艳红说，麦收前她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报案，保险公司说是今年普遍受灾，也没来看。

从郑艳红出具的一份中华联合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种植业保险凭证上可以明确看到，她投保的是小麦完全成本保险。按照理赔标准规定，小麦损失达20%（含）以上，即可以触发理赔，获得保险赔偿。“按照这几年的产量算，今年我家小麦减产肯定在20%以上。”郑艳红想不明白的是，最终每亩地的赔付为何只有20元。

在平顶山市叶县仙台镇西南拐村，村民任霁家4亩半地的小麦也受了灾害，小麦发芽率达30%。“亩产八九百斤，比往年能少打200多斤。”任霁说，去年每亩地的保费是7.6元，是村里帮助买的，小麦受损后保险公司也来定损了，全村每亩统一赔付80元，已经打到粮食补贴卡上了。

在唐河县大河屯镇朱岗村，种粮大户张秋艳提起今年的小麦就不住地叹气。种了100多亩小麦，雨前只抢收10多亩，“余下的小麦发芽率高，水分大，每亩产八九百斤，最开始一斤才卖5毛钱，一亩就卖400多元。”好在张大姐买了100亩的小麦保险，每亩交10元的保费，灾后每亩赔了90元，钱已经到她账户上了。

在周口项城市永丰镇大刘庄村，村民刘斌种了50多亩小麦，经历连阴雨天气后，小麦发芽率较高，每亩湿小麦产量仅800斤左右，因为缺少晾晒场地只能每斤0.8元赶紧卖掉。“当时花490元买49亩的小麦保险，其实想给所有地块都买了，但村里最多让买49亩。”刘斌咨询村委后得知，其社保卡上6月4日一笔收入为580元，6月8日收入420元为保险赔付的金额。

采访中得知，大刘庄村党支部书记李九旺家的小麦是赶在连阴雨前收割的，亩产达到1100斤以上，因为他有晾晒存放的场地，80余亩小麦至今在仓库内放着。“我们承保公司是中原农业保险，80多亩的小麦险，已经赔付到位。”李九旺说。

中原农业保险公司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灾情发生后，中原农业保险积极响应，第一时间开启了绿色理赔通道服务，提高理赔服务效率。“小麦减产且损失率达到20%以上即理赔，平均赔付金额为每亩259元。之所以与农户获得赔付金额相差较大，是因为农户参保面积并不是最终定损面积，赔付金额是根据最终定损面积赔付的。”

受灾与未受灾，为何赔付标准是一样的？中原农业保险相关负责人解释，由于农业保险的投保农户多，投保面积太大，因此，他们一般是采用“定点采样”的定损模式，然后根据定点采样的数据，确定一个统一的损失率，并最终根据这个损失率确定每个农户的赔偿。

对此，多位农户并不认同。王森说：“保险公司来地里定损过，先后告知我每亩赔付的30元、40元，最多50元，可见标准是可以变动的。再说，即使50元相对于我们的损失也只是杯水车薪啊。”

新乡市延津县种粮大户张广收坦言，他为40亩地投保304元，大面积倒伏的将近10亩地，另外有近二十亩地呈片状倒伏。理赔时，太平洋财险来到受灾田地拍照取证后认定30亩倒伏，结果赔付了480元，与所谓每亩200多元的理赔金额差得多。

未受灾还能“返还保费”，是保险还是理财

财政支持是近年来农业保险发展的重要保障。据了解，在保费缴纳上，河南省大部分地区的农户承担20%，其余80%由中央、省、市、县财政承担；部分地区保费完全由中央、省、市、县级财政承担，农户不需缴纳。

按照常理，农业保险的保费只有在发生灾害后才会赔付给受灾农户。然而，记者采访中发现，在农户承担20%保费的多个地区，若当年未发生灾害，多家保险公司存在返还保费的情况。

“真不懂保险公司是怎么操作的？去年小麦取得了大丰收，每亩小麦保险个人交8元，后来退还了16元；今年小麦受损那么严重，竟然每亩地才赔20元！”西平县五沟营镇后郑村村民郑光荣说。

舞阳县北舞渡镇左沟村支部书记刘国梁也是一名种粮大户，他介绍，全村2600多亩小麦，2022年底大多都投保了，头一次是小麦完全成本保险9.5元/亩，收麦前又收一次防火险10元/亩。目前全村投保农户已收到中原农业保险每亩52元的赔款，二次防火险也即将连本带利返给农户13元。

“这次是天灾，有保险多少发挥点作用，保险公司说给农户赔多少就是多少，农户也都不懂。”刘国梁说着很无奈，“年年都有受灾的，只有严重不严重，特别是秋季的农作物，去年虽说丰收了，农户每亩交了9.5元的保费，后来也退回了15-16元，”

在唐河县城郊乡罗庄村，61岁的种粮大户杨前进说：“买保险不赔钱，不受灾了，还会返回来。每年交10元，到时返还12-13元钱。”近年来，杨前进每年都会为庄稼买保险,“反正咱老百姓不吃亏。”

《保险法》第一百一十六条明确规定，保险公司及其工作人员在保险业务活动中不得给予或者承诺给予投保人、被保险人、受益人保险合同约定以外的保险费回扣或者其他利益。同时，《农业保险承保理赔管理暂行办法》第八条规定，“保险机构及其工作人员不得向投保人、被保险人给予或承诺给予保险合同约定以外的保费回扣、赔付返还或者其他利益。”

而记者在舞阳县、西华县、项城市等地采访中，村民都有提到当地保险公司返还保费的情况。

未发生灾情，那返还的保费是如何出险的呢？

在周口市采访时，有农户反映，去年保险公司曾承诺只要买小麦保险，到时小麦收获后不管怎样都会有赔付，比如买保险每亩花10元，到时会赔付20元，“具体操作上是在小麦快成熟时，保险公司会在地头或树下，找一些长势不好地块去定损，即便风调雨顺的丰收年景也一样可以报损，把承诺农户的钱给返还。”

“保险，为您撑起无忧的世界。”然而漂亮的口号喊上千百遍，不兑现，只会是空洞无物。遵循普惠性质的农业保险，本来应该为农民、农业“遮风挡雨”，然而记者通过连日来的采访得知，不少农户对今年农业保险的理赔感到失望，甚至准备放弃“这把伞”。

（文中农户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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